云南边关千里缉毒行

今年5月，本文作者、海关总署上海海关外宣办负责人随中央新闻采访组赴云南边关采访缉毒斗争，目睹了边疆各民族海关关员挥洒满腔热血，以他们的血肉之躯，为共和国筑起了西南边陲第一道防线的英勇事迹。今天发表的是作者实地采访的亲历。

迫于缉毒斗争的严酷，文中所涉及的人物都隐去了真实姓名化。

金三角地跨缅、老、泰三国交界处，被称为“世界第一毒舱”。这里每年可产鸦片2000—3000吨，按每10公斤可加工1公斤海洛因计算，可制成精品海洛因200—300吨。1996年1月，“金三角”大毒枭坤沙投降后，这里已成为政府军的领地。坤沙的投降使得缅北几股地方武装加强了联合，以毒养军，扩充军备，更加剧了对毒品的依赖。坤沙集团原辖区内的海洛因加工厂和贩毒网并未被摧毁，在与我国云南盈江、潞西、腈冲、瑞丽、畹町至打洛接壤的境外一些地区，几十年来，每逢冬春罂粟生长的季节，站在我国境内远远望去，红白相间色彩艳丽的罂粟花漫山遍野，在群山的庇护下流淌着浅黑色的浆液。整个缅北地区毒品的产量并不低于“金三角”。加之坤沙投降后政府军进驻，原“金三角”传统取道泰国南下的贩毒通道受阻，大批毒品改道走北线经我国境内运往其它地区，我国正面临国际贩毒集团取道过境贩运与国内毒品消费市场不断扩大的并存格局。

这里与缅、老、越三国陆地相连，4061公里边境没有任何天然屏障，进出十分方便。这里的边民多为跨境而居的同一民族，联姻、互市往来十分密切。在通往中国境内的山谷小道旁，路边小店前，到处可见用中缅英三国文字书写的“凡携带毒品入境者，将受到中国法律严惩。”德宏州公安局1997年10月29日发布的公告内容是：现为缅甸勐古保卫军司令的孟撒拉，在禁毒问题上顽固与中国为敌……正式宣布勐撒拉从今日起不准进入中国国境。德宏州禁毒委致缅甸掸邦勐古地区保卫军及群众的公开信也昭然在目。

据我们实地观察了解，在缅北一些地区毒品泛滥相当严重。在制毒集团内往往都以海洛因作为货币代用品，向农民收购鸦片，向工人发放工资，都发以等量的海洛因代替货币。工人、农民则持毒待购。在“金三角”地区每公斤海洛因2万元人民币，运到我国边境外一线4万元，走私入境后涨到10多万元，运到昆明、广州等地价格更高。在香港卖到30—50万港币，曼谷开价1．5万—2万美金，在阿姆斯特丹批发价是12万美元，当运到美国纽约时，其零售价已达到200万美元。

毒品为什么扑不灭、打不完、剿不尽，在这里我找到了答案。在短时间内能获得如此之高的利润，贩毒者不惜以生命作赌注，带着绞索交易。毒品已成全球除军火外的第二大商品，年成交额4000亿美元。

深情地望着眼前祖国这片青山绿水，不禁忧心万分。全世界已有10％的人口卷入毒品生产和消费，每年有10万人死于吸毒过量，约1000万人因吸毒丧失劳动能力。在我国仅登记在册的吸毒者已超过54万，遭受毒品侵害的地区已达70％以上。据专家预测，每一吸毒者周围有5名以上吸毒群体，这又将是怎样一种境况。仅云南省禁毒委公布的数据：1993年以来因贩毒被判处无期以上刑期的罪犯已有4000多人。由此滋生的社会犯罪，爱滋病流行……

毒品一日不除，世界一日不宁。

当我们的车刚行至滇西边陲勐腊海关，正赶上缉毒关员整装待发。难得赶上这千载难逢的夜间伏击，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被允加入编外非主力阵容出发了。

车行至勐腊临近老挝磨憨边境口岸的胡志明小道边缘的丛林中隐蔽。

胡志明小道，一条宽不过5米，在密林中开辟的红土公路，穿越老挝全境进入越南。当年抗美援越战争中，我国的援越物资就是由这条小道运往越南北方，被称为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如今通往老挝磨憨口岸的柏油大道已经开通，昔日这条闻名于世的红土小道已风光不再。今天，当我身临这条无数英烈鲜血浸染的红土小道上，不禁思绪万千，感慨万分——我将亲身参加一场未知的伏击战。

漆黑的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天出奇地黑，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萤火虫拖曳着小尾巴闪烁在静谧的夜空。

晚11时，根据已掌握的情报，勐腊海关调查科和公安缉毒队在胡志明小道我方13公里处进入伏击圈。我们则被“保护性”地安插在第二线伏击圈。

西双版纳热带雨林谷地气候变幻莫测，原始大森林盘根错节，杂草丛生。身着迷彩作战服的缉毒队员趴在泥洼的草丛中，静静的守候，四周悄无声息。肆虐的大蚊群轮番地向我们这些“老外”轰炸。不能打灯吸烟，更不可走动发出声响。这一趴就是几小时，脸被咬肿了，就连扣扳机的手指都肿得弯曲不得。午夜时分，“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暴雨突降而至，伏击的人员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一会，风停了，雨止了。皎洁的月光泻洒雨林，亮灿的星星挂在天穹。寂静的夜晚，美丽的大花园，这时已全无了她那诱人的美好。焦虑，煎熬，已全无了那恋人相会的欢愉。脑际突发而至的“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我的心上人，就在我身旁”的美丽乐曲竟会在这苦涩之中伴我。

午夜2时，红外夜视望远镜中目标渐渐地出现。只见境外苗寨一前一后走出一男一女，身背着驮篓。

目标越来越近，已进入伏击圈。现场指挥勐腊海关调查科李科长一下子打开吉普车大光灯。黑夜中两条光柱犹如利剑直刺毒贩，伏击队员一跃而上，按倒了毒贩。在男者身背的竹篓里搜得几坨鸦片，女的竹篓中却空无一物。大光灯照射着路边的草丛仔细地搜寻着，找到了扔在草丛中的鸦片，经清点共缴获走私进境鸦片9200克。

该收案了。这时李科长急步走上前查看毒贩。他一下子愣住了。眼前擒获的毒贩竟是他在勐腊一中高中的同班同学，现在勐腊苗寨小学教书。女的是他姐姐。听李科长说他同学虽只30出头，但已有了5个孩子，他姐姐有6个娃，姐夫上山砍柴时摔死了。这两个家庭沉重的担子全压在他肩上。不要说别的，光是要喂饱那十几张嘴他都无力了。这次他应姐姐的要求，“为谋生计”干起了贩运鸦片的生意。

在押送毒贩去公安局的路上，老同学声泪俱下，一再央求李科长宽恕他平生走错的第一步路，那家中还有十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在等待，盼望着进食呢。李科长十分气愤，又万般怜惜。“你再穷，我们可以帮你。要走这条死路，谁也救不了你。”说完他扔下两包香烟转身走了。铮铮的汉子眼角强忍不住的泪水已丝丝地挂下。

昆明海关战前动员会上气氛十分凝重，会议室里坐满了参战的海关关员。

邱局长详细地介绍着当前云南关区毒品走私的严峻形势。今年1至4月，昆明海关所属各关已缉获毒品走私案28起，缴获走私入境海洛因155859克、鸦片43940克，已超过去年全年缴获的毒品数量。我们面临的反毒斗争形势十分严酷，武装走私、暴力抗拒，我们已牺牲了4位战友……

为了有效打击毒品走私，昆明海关调查局情报部门先前已在境内外展开了情报调研，制订了周密的缉毒计划。情报科长惠子深入敌后侦察两个多月，正细致地介绍着敌情。望着这位被誉为昆明海关五朵金花的“娇”小姐，我们很难把她与所承担的严酷职责联系起来。

在云南缉毒地形图前，大红箭头直指云南最东端崇山峻岭中的高邦。又一场缉毒风暴降临了。

高邦，处于云南省境323国道和中越边境公路的交汇口，是云南通往广西的最后一个公路收费卡口。逶蜒的盘山公路跨过元江红河，沿着山间公路向前延伸，东往广西百色，连接广东湖南，西贯云南边境公路，是横贯东西的公路主干道，也是走私进境毒品贩运的经由之路。

国道上，成千上万辆汽车昼夜不停地穿梭来往。大型集装箱卡车、篷布货车、小轿车、吉普车、拖拉机，象驮马载，人挑肩扛。喇叭声、吆喝声，声声长鸣嘶叫。哪辆车藏有毒品？哪个人与毒有染？

随着云南对外开放和经济发展，公路四通八达，公路过境口岸通道已有120多个，挂有双边牌照的小轿车、货运车可以直接开到境外装货下客。贩毒集团控制下的汽车修配厂专事汽车暗斗夹层藏毒，有的甚至还打着外商投资的旗号到境内办厂开店。公路的开通，汽车的发展，使得毒品走私也搭上了快车道。

虽经连续几年的打击，高邦这一漏斗型的特殊地理位置仍被贩毒集团视为快速通道。根据动态情报，今年年初中越边境地区毒品价格低迷，进出云南境内车辆异常，出境小汽车增多。4月1日子夜时分，昆明海关一道密令调集河口、天保、田蓬等5海关人员组成突击队，配备越野车、缉毒犬。3时30分突击队在高邦邻近的田蓬海关秘密集结，公安参战，实施对高邦的再次打击。

凌晨5时，尚在夜幕下的高邦卡口，身着威严的海关制服，牵着缉毒犬，手持微型冲锋枪的海关缉毒突击队员和公安干警已设下关口，对涉赚车辆和人员进行检查。

刹时间，卡口前装运出省木材、蔬菜瓜果、活生畜及日常用品的车辆已排起了长龙。经验查重点车辆的证件和现场观察，一般情况正常的车辆都快速通过了。

4月7日上午7时40分，一辆挂着云N—06951牌照的“三菱”越野吉普车迎面驶来。灯光停车示检牌频闪示意停车受检。“三菱”嘎然而止。望着缉毒关员的全副武装，车上人一脸无奈。

经验查证件，车上人均是来自毒品贩运重点的临沧地区农民。经过简单的询问和粗略的检查，这辆要去百色的人员连换洗衣衫都无一件，这一来一去至少也得2、3天，日子怎么过？熟悉车道的陈队长对易藏毒品的部位作了常规检查未发现异常。

站在车头前，望着这辆“三菱”车顶上那一长溜突起的顶槽，陈队长疑窦顿生。只见他一个箭步窜上车，用手在顶篷内的装饰布上细细地摸索着，手感几处略有不平。顶篷装饰布的边缝被轻轻地揭开，拉开内装饰篷布，略显不平整的顶槽部位油漆色彩鲜艳光泽，刮去不平整部位的斑斑油漆露出了一条电焊接缝小口。此时在看守下的车上人脖子僵硬地注视着。

“拿切割机”。陈队长一声大喝。

切割机火星迸溅，打开了顶槽的暗斗，里面一长溜排列着137块用防湿纸包裹的海洛因，每块重300—350克，共48059克。

扼守高邦，重创毒枭。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截获了毒品海洛因、鸦片的走私转运。

枪声惊动了秃鸨鸟鸩，黑恶鹫又远走高飞了。缉毒战士又打起背包去开辟第二战场。

夜幕的最后一层薄纱还笼罩着大地，天色朦朦胧胧的刚有点放亮。凌晨5时，连续紧张堵卡追案一宿的第一缉毒队队员早已疲惫不堪，按规定6时接班的第二缉毒队已早早提前上岗了。

随着几声低沉的喇叭声，一辆由昆明开往南宁的长途卧铺客车已驶入高邦卡口接受检查。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行车，窗外还黑朦朦的，车上旅客如梦初醒，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缉毒队员上车向乘客作了简要说明，请大家下车休息片刻配合检查。如有携带毒品的，请自觉交出，争取从宽处理。

车厢里没有任何动静。惊讶，恐慌和不安的神情堆砌在一张张夜未成寝死灰般的脸上。带着满脸的睡意倦容，万般无奈中夹杂着几声打断睡梦骂娘的不满，慢蹭蹭地走下车来。

高大的欧登瑞催伯缉毒犬“杰克”已表现出异常的兴奋，狂吠不停，已几次迫不及待地要冲上车去。

“杰克”的高度兴奋引起了缉毒队员高度的警觉。队员们围着车厢内外展开了仔细的搜查。“杰克”更是窜上窜下来回搜寻。在“杰克”的引导下，缉毒队员在客车外侧地下捡获了一个丢弃的布包，经查内有7块条型压缩海洛因1200克。车顶上又搜得一个塑料袋装2块海洛因重860克。在停车处不远的路边草丛中，“杰克”又搜出了散落的4块海洛因1160克。

客车上紧张的搜寻也正在进行着。在铺位的床垫下4个用避孕套包扎的条型海洛因470克重。是谁的铺位？无人应答。“已经见到棺材了，还有谁伸头”。有人嚷嚷着。经公安部门当场检查指纹化验鉴定，两名宁夏男性贩毒人员被迫供认了肛门藏毒的犯罪事实。在笔录上画供签名后，这两个毒贩还直嘀咕：“出来干活还图什么快活”。“谁知道这大黑夜还要检查。不然宁可撑死也不要拿出来睡觉了。”

卧铺车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已查了个遍。缴获的战利品已相当可观。队员们打算可以收场了，收缴毒品，押解案犯。唯一队员“杰克”仍不甘善罢，又窜到车上下来的乘客堆里来回嗅闻。忽而定睛仔细辨认，忽而狂吠几声嘶咬伪装物。不一会，只见“杰克”窜到两个中年妇女面前怒目逼视、狂吠不停，吓得她们瘫坐在地上。经查这两个妇女均来自云南大理，无目的地去南宁。显然经过“杰克”的火力威胁，这两个妇女已语无伦次。经带入检查房搜查，女法医在其阴部取出了5条用避孕套包扎的海洛因，重达295．6克。

清晨，登上边境连绵的山麓，东方已经放亮，一道道金色的霞光铺满大地。极目远方不尽的密林山谷云蒸雾罩，一台台制造“白色瘟疫”的机器日夜轰鸣，袅袅白烟升起。回首祖国大地，青山绿水分外秀丽。田间不时地传来阵阵欢歌笑语，婴儿躺在妈妈胸口花布肚兜里吸吮着……